吳一覽悄悄摸著自己唯一的腹肌，頭一次在田螺裏，嗦出了老陳醋的味道。

偏這時候，那帥哥聽了莫老師的介紹，驚喜地朝他伸出手來。

“你果真是吳一覽，3班那個電腦天才？你還記得我嗎？肖奇，高中也是望城一中的，你隔壁班班長。”

然而，吳一覽遇上老同學就胃痙攣。

十年的老毛病，越來越嚴重。

“我不記得你。”

他撂著肖奇敘舊的手，低頭專心嗦螺，冷漠孤傲得像根人形冰棍。

氣氛無比尷尬。

莫老師趕緊打圓場，肖奇便笑了笑，坐下聊天。

肖班長善談能撩，逗得莫老師輕笑不已。

吳一覽則全程插不上嘴，像個無臉男似的坐在一邊，不停嗦螺，一盤又一盤。

不知不覺，吳一覽嗦出了小山一般崗尖的田螺殼，嗦得舌頭發麻，心坎裏陣陣似火燒。

也許田螺裏的花雕放得太多，吳一覽居然有些醉了。

眼前陣陣迷蒙，忽然還聞到了淡淡的香樟味兒……

是了，望城一中有棵老樟樹，特別高大。

高一那年，他在樹下遇見了一雙美麗的眼睛，烏黑靈動，笑意盈然。

“吳一覽，你考了第一怎麽不上臺領獎去？躲這裏不招蚊子嗎？”

“吳一覽，快快！你數學作業借我抄一下，晚自習就要交了！”

“吳一覽，嗦螺要這麽嗦！哎喲，你哪裏智商高了？明明笨得要死……”

那個樹下的小姑娘，十分聒噪，卻有一雙好看的眼睛，和莫老師特別像。

“你是誰？你叫什麽名字？”吳一覽喃喃問著。

然後，一頭栽在螺殼山上，沈沈睡去。

……

嗦螺醉倒，當著莫老師的面，被肖奇拖回家。

這件事過於丟人，吳一覽被打擊壞了，整整一禮拜沒出門，吃光了家裏所有的方便面。

第7天的時候，吳一覽餓得不行，便打開莫老師贈送的酸梅湯，咕嘟咕嘟喝了個底掉，這才有了重見天日的勇氣。

他爬去洗了個澡，積攢的臟衣服，把洗衣機塞得滿當當。

衛生間的鏡子前，洗刷幹凈的吳一覽端詳自己的模樣。

他比常人智商高一截，腦袋自然大一圈，萬幸頭發還在。

他皮膚很白，不見太陽的蒼白。

他個子不矮，但肌肉松垮，肚腩很會耍賴……

那個17歲的春風少年，變成了今天的白肉雞，他的身體，見證了不見天日靡的十年。

而那位肖奇同學呢？

吳一覽想起來，他是當年一中的校草，運動會上給他加油的女生，就像100℃的海洋。

肖班長後來考上985本碩連讀，如今在一家有名的制藥公司當總監，順風順水，前途光明。

他正直穩重，能力突出，英俊錢多，愛跑馬拉松，是魔都丈母娘都挑不出毛病的上佳女婿。

雖然錢這種事，吳一覽並不放在眼裏，比智商他也秒殺肖奇，但他的皮囊怎麽跟型男比？

而且，他的工作能說出去麽？

設計電腦病毒，逛色情網站，刷不可言說的視頻照片？

莫老師要是知道，還不得打110？

這個淺薄勢利又混賬的世界！

吳一覽頹然中生出莫名的憤怒，一拳擊向鏡中的自己。

“咣當”，鏡子沒事，他捧著手爪疼得蹲在了地上。

正在他身心俱痛之時，洗衣機忽然發出奇異的怪響。

仿佛鐵桶在碎石堆裏使勁翻滾，簡直要震破耳膜！

吳一覽撲過去拔掉插頭，拉起筒蓋，裏面……

居然空空如也？

滿滿一桶衣服全沒了！

內筒只剩三只田螺。

指甲蓋大的螺，殼上布滿墨綠黴斑，還在筒壁上爬動！

吳一覽本就不痛快，抓出田螺一腳踩了下去。

“哢嚓嚓”，螺殼應聲粉碎，碎殼中升起三團濃綠的煙氣。

蠕蟲一般纏上吳一覽的光腳丫，朝他腿上嗖地竄了過來！

吳一覽慌忙跳起來拍打，然而腳下一滑，腦袋咚地撞在墻上。

撞得眼前陣陣發黑，腦海中卻閃過一點火光。

他想起來了！

那個香樟樹下的小姑娘，名叫蘇茉，是他的同班同學。

高中的時候班上輪換座位，每兩個月蘇茉會和吳一覽挨著一星期，算是他野生的同桌。

蘇茉家開雜貨鋪的，她的性格也像個雜貨鋪，很活潑，很瑣碎，除了學習什麽都懂，除了老師誰都待見。

她是那種經典的無公害學渣，俗氣得五彩斑斕，聒噪得生氣勃勃。

吳一覽則高端太多，名教授父母，打娘胎就接受精英教育的天才學霸。

也許吳家的教育過於精英，吳一覽有些輕度自閉，不食人間煙火。

全班只有蘇茉不怕冷場，能和他搭上話。

蘇茉逮誰都是好姐妹，成天向吳一覽批發零售各種傳聞八卦、生活瑣碎。

就連女孩例假不能喝涼水這種事，都會沖他嘀嘀咕咕。

吳一覽喜歡嗦螺，也是拜蘇茉所賜。

夏天的時候，蘇茉經常扯著他逃晚自習，跑去芫江邊的夜市買炒螺。

十塊錢一份，塑料飯盒裝著崗尖崗尖的小田螺，特別辣，特別鮮。

吃完螺各自回到學校。

不學習的學渣，慣例會被罰站，不用學習的學霸，則回回免單。

後來吳一覽良心發現，主動出去領罰，教室門外一邊一個，和蘇茉蹲成一對石頭獅子……

短短一年，天才少年就被學渣少女帶壞了，沾染各種惡習，一身市井俗氣。

後來，高二的一天，蘇茉突然被調去了最後面的角落，單獨坐著，不參與座位輪換。

全班同學，一夜之間把她隔離，沒人跟她說話，但所有人，都在她背後竊竊私語

吳一覽關於蘇茉的最後印象，是她獨自坐在角落，望著窗外發呆。

落葉紛紛，纖瘦的少女，是教室背景板上最黯淡的剪影。

然後，高二的那個冬天，吳一覽從歐洲參加國際編程大賽回來。

聽說蘇茉抑郁癥發作，從自家頂樓跳了下去，20層，稀碎。

十年了，蘇茉的死，一直被吳一覽深埋，不能回想，不見天日。

怎麽他剛剛踩了幾個螺，往事忽然就歷歷在目了？

他現在不能死，也沒有抑郁癥。

他理智正常，不曾有過任何幻覺。

這些年，就連做夢都沒夢到過蘇茉。

可是，洗衣機裏怎麽會掉出活的田螺？

消失的衣服又怎麽解釋？

他科學有序的世界，怎麽忽然就變成了魔幻片？

吳一覽望著洗衣機內筒，就像看見了深海的漩渦，一陣陣暈眩。

恰在此時，洗手間的小窗外，忽然傳來莫老師一聲哭。

這窗子斜對著她家的書房。

怎麽她哭了？

家裏還有別人？她在跟誰吵架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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